【鷇梦】鹤蚌相争

  

  0.

  

  无梦生摇着白羽扇打水边过,见一只巨大的蚌张开壳晒着太阳。忽然飞来一只丹顶白羽的鹤伸喙去啄蚌肉。蚌立刻合拢壳,夹住了鹤的长喙。

  

  鹤冷冷道,“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

  

  蚌回敬道,“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鹤。”

  

  两者僵持不下。

  

  无梦生见状,将白羽扇插到腰间,上前一手抓鹤颈、一手抓蚌壳,把它们提回非马梦衢。

  

  正所谓鹤蚌相争,书生得利。


  

  1.

  

  无梦生迈进非马梦衢的院门,四能童子呼啦一下围上来观看。

  

  只见无梦生仿效周文王,在沙地上画地为牢,把鹤蚌推进去,然后脚踏罡步,念念有辞。

  

  鹤蚌果然不能出。

  

  四能童子啧啧称奇。

  

  无梦生借此机会教育童子们,在环境复杂的斗争中,如果只专注于眼前的对立者,忽视了其它潜在的敌人,就会两败俱伤,让第三方坐收渔利。

  

  四能童子点头受教。

  

  一堂形象生动的课颇有成效,无梦生很满意,叫小鬼头打水。正当他净手的时候,却觉得背后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盯着自己,扎了他一下。

  

  他回身望去,四能童子还在围着鹤蚌打赌,赌谁能先出来,根本没人看他。

  

  鹤闭着眼。

  

  无梦生走回到童子们身边,摇着白羽扇道,“今夜有雨。”


  

  2.

  

  是夜。

  

  伴随第一道青雷劈下,大雨瀑洗天地。

  

  鹤睁眼。

  

  冰凉的雨水沿着蚌壳边缘漏进壳里,久旱逢甘霖,蚌一激灵,松了点力气——

  

  说时迟那时快,鹤瞄准时机用两脚扒住蚌壳,略一施力,恰逢天际又一道青电划过,狰狞照出两瓣蚌壳的形:一坨软肉挣扎了两下,死了。

  

  随即大地为之隆动。

  

  经过一日斗法,鹤蚌早已疲惫不堪,但是鹤显然更能忍耐,最后占得上风。

  

  鹤轻轻地喘着气,长喙上一道淋漓血痕。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柄素纸伞在黑暗的天地间开出花朵,悠然降至鹤的顶上,挡住了风雨。

  

  无梦生温和道,“如若不弃,阁下不妨随三余入内包扎。”

  

  鹤黑漆漆的小眼睛盯了无梦生一会儿,翅膀一扇,迈动细长的腿跟随三余进了书房。

  

  药膏早放在书桌上,大概无梦生早算到事态发展,提前准备好的。

  

  无梦生冰凉的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抹上鹤喙的伤处,鹤不禁颤了一下。

  

  室内安静许久,鹤忽然道,“你的体质属凉性,蚌肉阴冷,不适合你进补。我的血性温热,你本应该……”

  

  无梦生微微一笑,“三余并无此意。”


  

  3.

  

  鹤在无梦生书房盘桓一夜,于第二日天明前离去,临走时带走了死蚌。

  

  蚌没了,鹤也不见了,连地上的圈都被大雨浇没了。打的赌没了结果,童子们懊悔地说应该昨晚不睡偷偷看着。

  

  心直口快的小狐对圈表示质疑:“鱻生您的圈是不是不灵啊,被雨一浇就坏了……”

  

  小鬼头连忙维护鱻生,“我知道我知道!画地为牢是周文王发明的,鱻生跟他学的,要不灵也是周文王的发明不灵!”

  

  小狐撇着嘴,“周文王就没想过万一下雨刮风,牢破了犯人都跑出来怎么办?”

  

  瞧瞧,周文王快被七嘴八舌射成筛子了,真是对先贤不敬。

  

  无梦生道,“文王画地为牢是因为那时候人们道德高尚,非常自律。即使有犯罪的人,在地上画个圈把他限制在内作为惩罚,他也不会出圈一步。但是后来有更多的人犯罪,极不自律,所以画地为牢就没有用了,就有了囚笼。如果人不能约束自己与野兽无异,就需要囚笼和刑罚来约束。”他顿了顿,严师口吻问道,“所以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什么?”

  

  小鬼头抢先道:“对自律的对象用自律的方法,对不自律的对象用不自律的方法……”

  

  小狐争着说:“对不自律的蚌和鹤不应该用自律的方法!”

  

  无梦生哑然失笑,反问道,“如何要求它们自律,它们又不是人?”

  

  小狐想了想,说道,“……是用的方法错了?早知道它们不自律,却用了自律的方法,所以是咱们的失误。”

  

  灵儿接着说,“对不合理的对象不应该抱有不合理的期待。”

  

  奉丹想了想,“对一件事下定论之前应该结合背景和情境,不应该像小狐和小鬼头一样盲目结论。”

  

  小狐和小鬼头一起吐了吐舌头。

  

  旁观的无梦生笑着摇了摇白羽扇:“孺子可教也。”


      此时他还没想到这短短一段对话日后却牵出事端来。


  

  4.

  

  一月后,又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非马梦衢的院门被敲响了。

  

  恰好童子们还没睡,玩笑着各自打一把伞,四个蘑菇团团簇拥把门围得严实。

  

  小鬼头上前应门。他把门打开一个缝,檐下的灯笼照亮外面一个身穿黑地白梅大袖道袍的道人,形貌清俊,气质出尘。他左臂搭着拂尘,右手撑着伞,背后隐约负着一个长条的布包。大氅衣摆尽湿,白发发尾被雨水打湿,有些透明。

  

  他的处境是狼狈的,但是神态依然不慌不忙、不以为然。

  

  小鬼头内心的尊敬油然而生,作揖道,“请问道长有何贵干?”

  

  他礼道,“山人鷇音子,路过此地突逢大雨,不知能否在贵地借宿一宿。”

  

  他声音深沉,言辞客气,说话就让人觉得可信。

  

  小狐忙不迭跑去问鱻生,叙述了一通来客的样貌行为,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鱻生说可以,道长请进吧。”

  

  非马梦衢很大,好几个院子套在一起,每个院之间几乎只有一条过道连着,入夜还要落院锁,收留一个过路人不是难事。

  

  鷇音子却不进,说道,”山人请见主人,得他当面首肯。”态度很坚决的样子。

  

  小狐只好再跑了一趟,把正在看书,快要歇下的鱻生请过来了。

  

  一打照面,无梦生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阁下……”

  

  鷇音子礼道,“山人罗浮山,裂缺峰,九鼎回环太极台,丹华抱一鷇音子,请入内院借宿一宿。”

  

  童子们大惊失色。内院!内院可是鱻生起居的地方啊!这人看着仙风道骨的,怎不识好歹!

  

  无梦生仍然客气,“内院只有书房空着,房室简陋,恐怕阁下住不惯。”

  

  鷇音子表示无妨。

  

  如此来回礼让三次,无梦生道,“好吧,请阁下随我进来。”


  

  5.

  

  安顿好不满的四能童子,无梦生打伞提灯在前引路,鷇音子落后一步跟随。

  

  无梦生寒暄道,“阁下这是从哪儿来?”

  

  鷇音子道,“从来处来。”

  

  无梦生道,“到哪儿去?”

  

  鷇音子道,“到去处去。”

  

  无梦生噎了一下,又道,“阁下此行为何?”

  

  鷇音子:“为你……”

  

  恰好此时雨点小了,声音传入耳中格外清晰。无梦生惊讶地转头,对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似乎有些意外地熟悉。

  

  “评价山人的一句错误的话。”鷇音子慢吞吞地补充道。

  

  无梦生心下笑了一会儿自己脑中的天马行空。正好到书房门口,他一边收伞,一边请鷇音子入内,“不知道三余何时评价过阁下?”

  

  鷇音子:“一月前。”

  

  两人相对而坐,无梦生倒了一杯茶奉给鷇音子,“何地?”

  

  鷇音子:“此地。”

  

  无梦生抿了一口茶水,“三余是如何评价的?还请阁下相告,我实在记不得了。”

  

  鷇音子:“先生污我清白。”

  

  无梦生惊讶,回忆许久,仍然想不到那个场景。

  

  他为人端正,极易相处,背后不语人是非,因此交友甚广。他与鷇音子素昧平生,对方又不像个大奸大恶之人,他怎么会口出恶言?

  

  鷇音子见状,解下背后背负的条状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卷外形古朴的竹简,封面书几个方正的楷体字:天机谶卷一千零一。

  

  他打开竹简,翻到其中一条。无梦生一看:

  

  【癸巳年戊午月己巳日

  

  宜纳采订盟入宅余事勿取

  

  忌出行

  

  三余无梦生于家宅非马梦衢对四能童子言道如何要求他们自律他们又不是人】

  

  无梦生讶异,这下他想起来了。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鷇音子,内心复杂道,“想不到阁下原来是那夜的……”

  

  “鹤。”

  

  原来如此,怪不得神态嗓音都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无梦生微笑着喝了口水压压惊。

  

  他无心之失,对方还变个模样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心眼忒小。甚至,那句话他本来也没说错。

  

  鹤当然不是人。

  

  只不过修成人形,那话听来就像是骂人的了。

  

  这事搁在平时无梦生是要好好跟他分辩分辩的,他一张绣口能从诸子百家辩到志怪小说。可是白天他卜了一卦,知道晚上有异,应对得当便轻轻放过,应对不当算是一劫,且后边无穷烦恼;对方恐怕还是个地仙,不晓得有何本领,倒不如少说少错,迁就着赶紧送走这尊大神。

  

  他一通走神,想到某日素还真老神在在道,“路边的便宜不可拣。”心里扑通一下,那半吊子的仙该不会说的今日吧?非得拐弯抹角教他,直接一点让他领悟多好?

  

  他与素还真渊源不浅,交往不论长幼,皆是直呼其名,玩笑两句亦是常事。只可惜此半仙教人总是神秘兮兮、拐弯抹角,追问他几句,他就一甩浮尘,阖着眼言道,“天机不可泄露。”

  

  此事要是了结得不干净,他非得冲上翠环山跟素半仙论道三日三夜不可。

  

  鷇音子重重咳了两声,把无梦生拉回到现实。

  

  无梦生挂上一张略带歉意的笑面孔道,“阁下为三余一句话专程冒雨前来,三余理应致歉。”

  

  为表诚意,他起身向鷇音子深深作揖。


  

  6.

  

  三余无梦生道歉得如此痛快,这事发展得反常,和素还真说得不一样,和他想象得也不一样。

  

  鷇音子眉头蹙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这次是专程来找茬的。

  

  在鷇音子的想象中,他说完来历以后,三余无梦生应当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直至天明。

  

  早在一个半月前,他御风过翠环山洞府,素还真邀他饮茶时提及三余无梦生,狠狠地夸了一通。

  

  此人性格很对他胃口,鷇音子有心结交,半月后装扮妥当,携素还真的书信前往非马梦衢。快到时突然想到自己没带礼物,经过水边想钓几尾鱼,却瞥见一蚌,形貌狰狞无比,一张一翕间隐隐有异常硕大的珠光流转,显是为祸此地水族以养自身。

  

  鷇音子嫉恶如仇,当即俯冲下去攻他弱点,却不慎被他挟制住。

  

  一个形貌清秀的白衣书生来到,掐着他的脖子带回自家。

  

  鷇音子一看门匾:非马梦衢。

  

  巧了。

  

  遑论他现在不成人形,嘴还在蚌壳里夹着、无法言语,他早瞧出无梦生体弱,万一捉他回来是想进补,屠刀临头那一刻——

  

  怀里素还真的那封介绍信,他掏是不掏?

  

  尴尬,尴尬至极。

  

  好在三余无梦生不至于做出焚琴煮鹤这等不风雅的事来,他一介得道地仙也只是被拿来当现场教学材料被童子们观看而已。

  

  而已。

  

  无梦生擒他又放他,事后还为他治伤。短短一日,鷇音子对此人的感情复杂得千回百转。

  

  他本应该光风霁月地登门送上信和拜帖,等这人客客气气地迎他进去,和他平辈相交,品茶作诗,手谈论道,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就算和他三余无梦生名士风流站在一起也算是明珠白壁,相得益彰。

  

  然而百密一疏,他出门没看黄历。

  

  开局走偏,后手自然正不回来。

  

  事情发展成这样,就算是修养甚好的丹华抱一鷇音子也恨不得在四下无人处一拍大腿:哎呀!

  

  事实上,他只是回罗浮山途中拔除了沿途所有为恶的大小水族精怪八百而已。

  

  而已。

  

  如果鷇音子被无梦生气一次就有这等普惠苍生之事,恐怕老天也得让这样的好事多发生几次,很快就天下靖平,海晏河清。

  

  果然,这第二次不就来了吗?


  

  7.

  

  看着作揖不起的无梦生,鷇音子心里一股莫名火气上涌。此时天外霹雳一声,微不可察地,无梦生的身躯颤了一下。

  

  哦?他怕打雷。

  

  鷇音子的无名火气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一下去了一半了。他暗自思量,使元神出窍之术往天上与雷公电母一会,请他夫妇二人帮忙多打雷。

  

  尖嘴的雷公虽然相貌不佳但心肠忒好,帮朋友帮到底,“我知道了!就专往这凡人居住的非马梦衢附近打雷就成!这都是小事!”

  

  鷇音子马上道,“不行!”

  

  “这是为什么?”雷公不解道,“这凡人不是害你难堪了吗?”

  

  “不行,”鷇音子道,“他虽是凡人却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况且这样一来恐怕伤及附近房屋牲畜……”

  

  他一本正经地列了十数条理由,逗得雷公哈哈大笑,“你看你,我就说说,你何必这么紧张!我不在他家附近打雷就是了!”

  

  鷇音子面皮一沉,硬邦邦地撂一句“有劳了”就回去了。

  

  “嘿!这脾气!他自己来请我帮忙的,”雷公扭头问电母,“欸,老婆子,他怎么回事?”

  

  电母想起前些日子听闻清香白莲总往月老处做客,再联系起丹华抱一今日的反常,“谁知道,好事将近吧。”

  

  三余无梦生虽是凡人,但是所交之人中好些都是名列仙班的仙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况且他和清香白莲颇有渊源,是以他未上过天庭,天庭却没停过他的传言。因为他形貌清秀,文采斐然,待人和善,还是书生,是女仙们最吃的一款,画像挂得寝宫哪儿哪儿都是,话本小说编排得不知几何。所以(在仙女们的努力下)传得都是美言。

  

  鷇音子是地仙,轻易不上天庭,加之他不关心这些事,所以他也不知道。

  

  雷公嘿嘿一笑,“这老鷇仔,福气不浅!”

  

  电母撇嘴道,“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呢。”

  

  雷公恼了,高举起雷神锤击打一下手中锥,顿时轰隆一声巨响,“嘿老婆子你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电母不甘示弱地举起乾元镜,一簇金光劈开下界夜幕,“怎么地!”

  

  神仙打架。


  

  8.

  

  神仙打架的后半句什么来着?

  

  凡人遭殃。

  

  听着窗外又一道若近若远的雷声,无梦生拿白子的手一抖,落在天元处。

  

  自打他作揖完毕,鷇音子要求和他品茶作诗、手谈论道作为赔罪,两人就一直没睡,干熬着听了半宿的雷。

  

  鷇音子已经得道,自然不需要睡觉,可怜无梦生熬红了一双眼睛,喝了几杯浓浓的普洱勉强吊着精神,想打呵欠也得憋着。

  

  怕打雷这个毛病是自小就有的。他小时候体弱,每逢夜里响起青电霹雳之声总会觉得心口疼痛难忍,然后就是延医请药数日。经素还真医治后虽然病好了,怕打雷的毛病是驱不走了。

  

  平常雷雨夜里他也辗转反侧,睡不安稳,只得白天再补一觉,此时陪鷇音子手谈几局倒不算什么事。

  

  但是鷇音子把他这副样子看在眼里,心生不安,火早就退得干干净净了。

  

  他沉吟道,“先生……可是怕这雷声?”

  

  无梦生正在思索下一步棋路。他精神不济,一失神道,“鷇子哪里的话。”

  

  本来是最普通的敬称经他口中说出温温润润,鷇音子竟觉亲切,想起素还真所说,三余无梦生一身傲骨、外柔内刚,几时为一句找茬的话退让到这步?

  

  他心一动,未经思想,身先动了——

  

  无梦生伸手走一步棋的工夫就被鷇音子强扣住手腕,力气大得很,挣脱不开,不由带点愠怒瞪视鷇音子道,“阁下这是何意?”

  

  他天生眼睛偏圆,眸子泛红,水汪汪的,此时看上去更像只小白兔。

  

  鷇音子拉着无梦生一路走进卧室,关起房门,松开手腕转而摊开他的手心,从怀中掏出丹瓶倒出一枚丹药。

  

  “这颗是安神丹,助你入眠,吃完好好睡一觉。”

  

  无梦生看着手中丹药还在犹豫,鷇音子身体力行托着他的手心合上他的嘴。

  

  丹药下肚,不多时无梦生就觉得熬夜带来的头疼缓解了一些。想到鷇音子虽然手段强硬了些,但确是好意,正想向他致谢,却再度被扣着手腕拉到床边。

  

  屋里的灯全熄了。

  

  黑暗中,身旁的人道,“好了,你宽衣睡觉吧。”

  

  窗外雷声大作,屋里漆黑一片,鷇音子还没有离去的意思。无梦生虽然感念他的好意,但总觉得哪里不妥,“多谢,天色不早,鷇子也可……”

  

  话没说完,他就被按倒在床上,后脑落在枕头上。

  

  “我不用睡。”鷇音子也上了床。

  

  床帘自然放下。

  

  无梦生还未来得及发火,感觉身边的人好像身形一变,有轻柔而细密的物体贴紧耳朵隔绝了外界所有杂声——是他的羽翼。那感受实在太过舒适,困意自然袭来。

  

  恍惚间耳畔传来一声温柔的“睡吧”。

  

  无梦生不知不觉睡着了。


  

  9.

  

  第二日,无梦生比平时足足晚了两个时辰才醒。

  

  鷇音子不知去向。

  

  桌上放着一个黑漆嵌螺钿四方盒子,鹤团式样,中间围着一条鱼,做工十分精细。还有一张纸条、一封信。

  

  纸条上一笔方正的楷书,跟天机谶的字体一模一样,想来是鷇音子的笔迹:做压枕之用

  

  打开一看,是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白皙温润,熠熠生辉。

  

  信是素还真写的信,无梦生料想既然是鷇音子带来的,多半是一封介绍信。他展开一看,饶是他好修养也差点火冒三丈。

  

  素还真早就算过,对事发过程一清二楚,不光如此,还在信末写着“你欠劣者一顿谢媒茶”云云。

  

  亏他提心吊胆大半宿!

  

  睡也睡饱了,气也气醒了,三余无梦生洗漱过后出屋去找鷇音子。

  

  前院最热闹,四能童子正围在鷇音子身边一口一个鷇音先生叫着,丝毫不畏惧他的样子。昨夜还不是这般景象,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办法,果然有点能耐。

  

  “啊,鱻生早——”四能童子围上来问好。

  

  无梦生心里有点虚,已经不早了,“是鱻生起晚了,疏忽了你们,你们用过了早膳了吗?”

  

  童子们齐声答道,“用过啦,是屈先生做的。”

  

  三余温和道,“好,去读书吧。”

  

  四能童子走了,院里只剩下无梦生和鷇音子两人,一时寂静无声。

  

  无梦生是想说些什么的,却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说,谢谢你,我睡得很好。

  

  还是说,蚌珠太珍贵,我不能收下。

  

  或者说,素还真的信我读了,我已知晓你的来历。

  

  总觉得一步棋错,后手都起了变化。无梦生不知道这种变化会导致什么,但是他心里不讨厌这种变化。

  

  鷇音子突然道,“那个圈……无甚作用,你只是在地上画了个圈对吗?”

  

  无梦生摇扇道,“是,这一局里,困住当局者的并不是旁观的第三者,是当局者本身。只要他们不休止,有没有圈都一样。”

  

  鷇音子回想起那日无梦生装模作样地画地为牢,脚踏罡步,念念有辞,还真把四能童子唬住了,不禁失笑,“你太顽皮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又寂静了许久。

  

  无梦生状若无意道,“想来素还真这时候应该在偷笑。”他扬了扬手中的信笺,“不能叫他太得意了。”

  

  鷇音子道,“说的是,我们去翠环山找他清算。”

  

  他道一声“失礼了”拉住无梦生的手,一眨眼的工夫就站在翠环山玉波池前,显然是长驱直入,连府门都不敲了。

  

  若在平时无梦生恐怕觉得失礼,但是现在他正在气头上,加上跟在鷇音子身边,奇异地觉得没什么不妥了。

  

  素还真坐在池边石桌旁,果然在笑。他的目光从二人相握的手一路溜达到两张心思莫名的面庞上,嘴角笑意更明显了。

  

  “事已至此,”无梦生一撩衣摆在石凳上坐下,“素贤人,三余提议今日以《庄子秋水》篇惠子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为题,请吧——”

  

  鷇音子紧随其后,也在石凳上坐下。

  

  他二人一左一右对素还真一人,以事实为论据,引经据典直说得素还真苦不堪言。

  

  末了,头昏脑涨的素还真抗议道,“过程不重要,你们俩现在不是挺好吗?”

  

  鷇音子道,“否,过程很重要,这一局里困住当局者的并不是旁观的第三者,是当局者本身。只要当局者走完全过程,有没有第三者都一样。”

  

  三余颌首,摇着白羽扇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旁观的第三者素还真道,“劣者……还是不知道为好。”


  

  10.

  

  一日,无梦生临窗而坐,翻阅一本东瀛的志怪小说。

  

  鷇音子坐在他对面,学着泡一壶清露茶。

  

  无梦生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抬头看向鷇音子,“这里有一篇叫做《鹤的报恩》,写到一对穷困的老夫妇在风雪里救了一鹤。鹤几日后化作一年轻女子登门求借宿一宿,老夫妇应允,第二日女子求老夫妇收她为女。此后女子长期用羽毛织造华丽的锦缎供老夫妇售卖换钱,他们的日子就富裕起来了。因为老夫妇窥见女子真身,所以女子只好无奈离去——你看过这篇吗?”

  

  鷇音子把沏好的一杯茶推到无梦生面前,答道,“看过。”

  

  “哦,嗯?你居然看过?”无梦生道,“你该不会效仿的这篇吧?”

  

  “不,我效仿的是另一篇,”鷇音子注视无梦生带笑的眼,“以身相许。”

  手边天机谶自动浮现下一行:

  【癸巳年戊申月壬申日

  

  宜沐浴嫁娶求嗣余事勿取

  

  忌出门

  

  鷇音子于非马梦衢对无梦生承诺以身相许】

  

  【完】

  

  

一些唠唠叨叨的后续:

  吭坑哧哧十来天,结果又在一个夜晚不出意料地爆字数了,起码比我预想的多了四千……虽然整体故事趋向完整,但是走向也冲我一贯的腻腻歪歪一发不可收拾地去了……希望没有太过火

  最刚开始想写是看到微博上一组鹤爷脚踢猛禽的照片,真的吊打啊,我第一反应:鷇子是你吗。然后第二反应就是鬼灯里的仙鹤那一篇,逐渐就成型了。

  - 因为原剧中三余提到非马梦衢里有驿马居、藻心堂,所以我推测鱻生房产超大。入夜落锁的规矩是从《红楼梦》里拿来的……

  - 天机谶我私设是一本自动观察鷇子和他的朋友们的日记,对不起变姐了。 黄历瞎写的,不过仔细一看就是请你们俩除了订婚结婚别的不要干,出门不吉利。

  - 天庭的仙女们就是我们各位了,仙女本仙


  -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是瞎引用,(我让)鱻生选这话的意思就是素还真你多管闲事,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被你这么安排高兴不高兴?(其实是高兴的,但是坚决不承认是因为素还真的安排)


      - 三余这次的态度软化得十成十,都不像我cp了,下次有机会再写神仙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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